8梦魇(1 / 2)
霍恂这一晚因为受凉,在居处烧得昏天黑地。雁行没空等到第二日,当晚便去请了关大夫。
这位关大夫在宁都时就一直照顾霍恂,这次来京也一直跟随,听见雁行来请,立刻便披衣起身。
霍恂睡得不沉,隐约听见他们说话,但是头脑发昏,连眼睛也累得睁不开,自然插不了什么话。
于是便只能由着雁行絮絮叨叨,一字不差地给关大夫说完他整日的作死行为。
霍恂浑浑噩噩的,都能感觉到关大夫给自己扎得那几针比往日疼了许多。
但这样的疼在幼时那些年里他也都受尽了,等到如今长大成人,忍耐力也被锻炼得强悍许多,却也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痛意了。
他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习惯了这种感受,所以也就得以在这样的刺痛里陷入梦境。
霍恂阖着眼,沉入一片昏昏的黑暗之间,耳边有人唤有人哭,还有他父亲霍其祯的声音。
他一边被气得咳嗽不止,一边又难以遏制怒气地斥道:“还救他做什么!他母亲千辛万苦地将他保下来,他倒一心想送死,随他去!”
霍恂自己也咳起来,针锋相对道:“那就让我回宁都!宁都害死我母亲,它若害不死我,就该由我向它讨命!”
霍其祯怒道:“你算什么?宁都算什么?由得着你去讨!”
霍恂心里有些无奈地唤:别吵了,别吵了,父亲他……也再拦不了多久了。
好一个逆子,日日气得他怒火冲天,身体都没时间养,伤病发作到最后,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,就拉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地说,别回去,别回去……其实他哪里还能拦得住他?
就这么一句别回去,他当真老老实实为他守了三年孝,一步都没踏出清都。
霍恂眼前仍是黑的,雾蒙蒙的一片,他伸手努力去拨开,缓慢地往前走,耳边有哭声、有静声,鼻端有烧过的烟气,有不散的香味,再往前,他指尖碰到的是麻衣黄纸。
他有些迟钝地想,啊,父亲没了。
他在梦里,父亲都不愿意让他仔细地看一看脸再去。
可是在这样的伤心和遗憾之间,却又有光慢慢将这黑暗都驱散了。
霍恂抬起头,看见一片艳阳高照的好天气,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快乐的氛围。
他向前去,面前的棺木那么高,他都看不见里面安静躺着的人。
他踮起脚尖,扒着棺木去看,却有人抱着他退开了。他转过头去看,看到幼年时一直照顾自己的嬷嬷抱着自己哭,拍着他的肩背道:“小世子,不要看,不要看……”
他于是又想到:啊,这里不是清都了,那里面的也不是父亲。
这里是宁都,那里面的是他母亲华敬公主。
都这么多年了,他们一直以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母亲过世后的样子,其实他看到了。
霍恂也明白,任哪一个孩子来,看到自己慈爱美丽的母亲在死后变成那么一副可怖的模样,也会生出浓浓的恐慌的,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害怕过,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。
那是最爱他的母亲,他怎么会害怕呢?
他就是有些遗憾,小的时候,他没能在母亲下葬前去摸一摸她的脸,如今在梦里,他也没能上前去。
他就只能徒然地看着那棺木去远了,遥遥地,就要消失在刺目的光线里。
这太阳真是好可恨。
他如此想着,就生出不甘,于是迈步追着母亲向前跑去,跑进了一片刺目的白光里,又跌落到华美深寂的庭院里。
他身边的雁行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模样,抱着书苦着脸,低声问他道:“世子,咱们真的不能回家吗?读书很烦,息家的大郎君也很烦,他连两块糕饼都不给我们吃。”
于是他也点着头,发出稚嫩的童声,茫然回答道:“可是我只能读书呀,不读书,我又要做什么呢?”
雁行眼睛亮亮的,道:“我听说西街上有家糕饼铺子做得很好吃,世子,咱们去吃糕饼罢!”
霍恂犹豫了一下。
然后他听见身后有一个很稚嫩清脆的声音道:“这位哥哥,你知道我阿兄在哪里吗?”
霍恂停了一下,转过身去。
阳光从茂密的林木上洒下来,正巧将背后这小姑娘的脸挡了个严严实实,只见得她抱了一个几乎要提不动的大食盒,艰难道:“我要来给我阿兄送糕饼。”
雁行道:“这不是你哥哥,这是世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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