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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个梦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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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季的天亮得早,此时东方天际已现鱼肚白。

一个小沙弥怀抱经书匆匆赶往经堂,只顾低头看路,猛然间一抬头,见着黑魆魆的大殿前,静静伫立一人。

素淡长衫在黑暗中仿如一抹幽魂,周身弥漫着股冷刀霜剑的寒意。

小沙弥不知怎地,一下子想起经文上描绘的地狱恶鬼,吓得浑身汗毛倒竖,惊叫一声跌坐在地,经书撒得到处都是。

颀长身影一动,侧转身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死寂脸孔,偏生五官生得绝美,墨玉般的眸静如古井,乌沉沉透不出一丝光亮。

见有人过来,他眉眼微动,薄唇幅度极小地勾了勾,顿时多出几分活气儿。

小沙弥长长松了口气,手足并用爬起来,合什一揖。

“原来是沈大人,您好早啊。”

眼前这位是名动京师的状元郎,按惯例于翰林院观政一年,后入刑部,一上来便高任左侍郎,不过两年功夫,马上就要升任尚书,二品大员,入阁拜相指日可待,实是位炙手可热的大权贵。

这沙弥年纪虽小,志向却高,功课做得足,对京师高官权贵如数家珍,兼之沈夫人每年都会来庙里祭拜,自然识得,见他默然不语,又道:

“大人可是来接夫人回府的,贫僧这就带您过去。”小沙弥一抬手:“这边请。”

沈之砚脚步未动,昨夜的梦在眼前挥之不去。

梦中,他看见阮柔死在一间破屋里,乌紫的血自她口鼻眼耳中淌出,凝结在如霜似雪的无暇面庞上,好似雪地落红梅,极度绚丽妖娆。

他的妻,美得娇艳夺目。

自几日前无意撞见她醉酒,知晓她心中另有所爱时,有过无数次杀机,自他心间纷至沓来。

他的心里藏着一只凶兽,二十几年了,这回,怕是要拴不住了。

恶念作祟,已入他梦,沈之砚躁郁烦闷,醒来后再难入睡,索性趁夜出府,来光通寺接她,可到了地方,他又有点不想去见她。

“本官要见主持,有劳小师父带路。”

沈大人温文尔雅,待人宽和,一点架子也无,小沙弥受宠若惊,哪儿还记得这般早晚,师父早课才刚开始,忙不迭殷勤引路。

“大人这边请。”

后院禅舍,半开的榉木窗棂前,晦暗天光照得阮柔身影模糊。

她安静坐着,乌发如瀑散落肩头,几绺细碎黏在已被细汗浸湿,却依旧闭月羞花的娇容上。

她不时抬手抚脖,咽喉处火烧火燎的痛感似乎仍在,还有腹中的绞痛,她大概晓得,那酒里怕是下了毒。

那么,沈之砚是真的要她死。

在爹爹被判斩首,阿娘自尽,偌大阮家烟消云散之际,她也要静静死在那处庄院里。

只是,为何她又活过来了?

回头看看云珠,她掩口打了个呵欠,瞧过来的眼神古古怪怪,阮柔忍不住又问一遍:“如今是哪一年?”

云珠叹口气,瓮声瓮气答:“隆泰十六啊。”

阮柔一笑,也是,她本就没活过这一年的最后一天。

“五月……初八?”语声略滞,却清晰说出日子。

“初九。”云珠笑着摇头,“夫人,咱们昨儿上的山。”

五月初八是阿修的生辰,自三年前战死的消息传来,阮柔便在光通寺为他点了长明灯。

每年到日子,她都会跟沈之砚寻些借口,来寺里小住两日,上香祈福,缅怀故旧。

阮柔垂下头去,看着手里捏着的信,是昨夜阿娘命人送上山的。

封口未拆,但她已预先知晓信上的内容,前世正是这封信,促使她最初生了与沈之砚和离的心思。

她招了招手,唤云珠到近前来,拉住她,声线略微发颤,“嬷嬷呢?她还好么?”

云珠瞪圆双眼,夫人这是怎么了,“嬷嬷好着呢呀,昨儿出门还千叮咛万嘱咐的,叫我一定照顾好夫人。”

那么说,阿娘和爹爹也都还活着,阮家没被抄家,甚至,连祖母都还在世,吕嬷嬷没生病。

所有她无法承受的苦痛,都还在遥远的半年之后,重活一遭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

嬷嬷说得没错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她把脸埋进云珠掌心,热泪滚滚而下。

“怎么又伤心了。”云珠小声嘀咕,知她定是又想翟少爷了,“夫人快别哭了,今日咱们得回家的,万一叫老爷瞧见你眼睛肿,又要生气。”

阮柔哀哀哭过一阵,止了泪,唇边尤挂一抹欣喜。

臻首微仰,凝脂玉肌染上一抹霞氲,似夏日清晨的朝云。

柔亮乌发如瀑,就这么随意披散肩头,杏眸剔透盈润,宛如凝了一汪秋水,小巧玲珑的下颌尚挂了几点晶莹泪珠,愈发楚楚动人。

云珠盯着那玉颜发怔,她们家姑娘在闺阁时便出落的明艳动人,美名远扬京师,出嫁三年,堪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,被养得身骨柔媚,雨露滋养下盛放得娇艳欲滴。

连她见了都止不住心怦怦跳,老爷对夫人更是爱惜敬重,只是可惜……

端午那日,老爷虽说没发怒,面色平平淡淡的,但云珠还是瞧得出来,府上人都说,老爷在刑部审案,最是公正严明、明察秋毫、毫不手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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