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诛心问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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声音振聋发聩,像直接炸响在耳边的惊雷。

“你可为修道者——”

江渔被震得头脑都有些恍惚。

她是吗?左谏言说她是,于是她答:“是。”

一条鞭影迎面呼哧而来:“心有不诚,当罚。”

“啪!”

绷直的腰往下一塌,长鞭在腰侧碾出一条血痕,江渔脸上瞬间失去血色,贝齿狠狠抵住唇间软肉,拼命咬牙才忍住差点溢出的痛呼。

她想骂人了。

这一鞭比上辈子打过的所有针做过的所有治疗都要痛!

一鞭下去,江渔湿得像在水里泡过一遍。

偏然腰侧的伤痕还不肯罢休,痛楚变作只只蚀骨的小虫,一刻不停地往身体里钻。

当下脚步虚浮,啪嗒一下靠在囚笼上。

“嘎!”

囚笼外的行水兽瞬间立起身子,跐溜窜到江渔脚旁,用爪子不停播弄她的裙角。

江渔小口小口吸着气,视线自行水兽身上扫过,落于小小左谏言身上。

她哪里不诚了?

左谏言什么都没说,目光淡漠,又执起长鞭——

“第二问,你可曾对至亲心生怨念?”

本就疼痛难忍,江渔听到问题思绪又阻塞了一下。

至亲?

左谏言没有进行催促性的再次发问,只站在囚笼之前看着她,长条的鞭尾顺从地垂在脚侧。

江渔甚至还能分辨到底是鞭子的哪一节抽到了她。

她抓紧了手下的裙子,心中如万只蚂蚁爬过。

诛心问。

问你内心的答案。

盯着鞭子,江渔眼睫颤颤,回忆起了她的至亲。

她的上辈子生在一个富庶之家,从很小的时候周围就是护工与保姆,对父亲印象不深,也很少见到母亲。

渐渐长大才明白,她从生下来开始就带着医不好的病,父母没有多余精力照顾她,于是将她送到了医院。

江渔没有哭着闹着奢求引起他们注意,于是她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地度过了最费心神的初期治疗阶段。

等回过神,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个已经长成萝卜头的弟弟。

接着就是铺天盖地,欲盖弥彰的补偿。

怕她的病情恶化,母亲将她转到了一家安静的私人医院。

可她喜欢热闹。

因为医院太冷太冰。

冷光白墙,天还未亮时她便醒来等着抽血,每天虽然规律,却也麻木,她的未来好像就是这样,一眼就望得到尽头。

而母亲不知道她喜欢热闹也是自然的,他们的交流仅仅局限在几句话上。

比如:“我昨天带你弟弟去了学校,所以今天才有时间过来看你。”

或者:“你弟弟生病了,不适合来医院,等他病好了我们再一起来看你。”

再是:“小余,你是不是讨厌弟弟?”

前两个问题通常以“嗯嗯”结尾,最后那个问题只问了一次。

她记得她说了没有。

可她也记得她的母亲看着她的眼神。记得她怎样把弟弟抱在怀里,还有她怎样一步步离开关上房门。

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,现在回想却像看了场一帧一帧播放的电影。

“怨。”江渔闭眼,“对至亲,我心中有怨。”

不怨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晰?

她怨他们的猜忌隐瞒,怨他们的区别对待,怨他们的不在意。

可说出来后,一切就不同了。

身体仿佛吐出了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,她抚上心口位置,感觉一阵轻松。

小小的左谏言赞许地点头:“遵从你的内心,是为诚。”

然而鞭子又甩了过来:“对至亲心存怨念,该罚。”

“啪!”

这一鞭抽打在脸上,她直接痛得蹲下,面上火辣辣的疼,加上头晕目眩,方理清的思绪又回归一团杂糅。

左谏言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第三问,平生最后悔之事,为何?”

江渔很想说最后悔的是答应试他的方法,缓了缓,才道:“遇到殷照雪。”

左谏言沉默一会儿,而后含糊其辞:“……该罚。”

“啪!”又是一鞭落下。

“咳——”江渔呛出一口血。

三鞭,确定是该罚,不是只是想抽她?

没给她喘息考虑的时间,左谏言继续问:“可曾杀生?”

杀生?

江渔脑子已经混沌:“……不曾。”

“心有不诚,该罚。”

“啪!”

第四鞭落下。

左谏言又道:“可曾见死不救?”

江渔想起渔村那些被杀的坏种,犹豫地点了下头。

“见死不救,该罚。”

“啪!”又是一声鞭响。

第五鞭落下。

左谏言继续诘问,连续八鞭,每一鞭都抽在江渔身上。

第五鞭落下,她瘫软在地,第七鞭落下,她无法动弹,第八鞭,露出的后背连带肩胛都已经血肉模糊。

眼角有汗珠划过。

江渔脸上没有一点血色,透着青白的凉,长发混合着汗水与血液湿哒哒地覆在脸上、脖颈,全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痛。

“嘎嘎……”行水兽声嘶力竭。

但江渔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。

她今天恐怕要死在这儿。

为何司清留给她的双面骰没有发出任何警示?双面骰出了问题?

她想着双面骰,就想起司清,想起元放,尘叔,柳娘……想起她在渔村度过的这十年。

她说怨至亲,只是上辈子的至亲。

这辈子她早已将他们视作了亲人,她从不怨。

是他们收留了来到这个世界的她,不仅带着她一起生活了十年,还因为她的缘故,好生照料救治了殷照雪。

他们为了解除捆绑她的那道婚契尝试了许多办法,江渔都知道。

甚至连最讨厌看书的柳娘,为此也硬生生在尘叔的库房里待了半个月,翻完那里所有的藏书。

出村前他们一个个将东西塞到她手里,告诉她,一定要活着回来。

可她……好像不能活着回去见他们了。

江渔忽然觉得有些冷。

“你要死了,”左谏言的声音再次响起,“第九问,也是最后一问。”

“现在,你想的是什么?”他道,“你心底最想要的,是什么?”

最想要的……是什么?

江渔气若游丝,费力地思考,还记得答:“我想……活下去。”

来到这个世界,重新睁眼的那一刻就这样的想。

她想好好活下去。

所以才跟着殷照雪离开。所以才要修道。所以才有了现在。

……她要好好活下去,她不能死!她想要活!

江渔开始挣扎。

全身烧痛,无法动弹,可她还是拼命忍着痛,撑起手指,想要站起。

可是她站不起来,连基本的动作都做不了。

可她还想要活,她要忍受这些痛,最后一问,她一定要站着撑过!

念头一起,便如星火燎原。

眼前闪过一道白光,熊熊炙热伴随着痛苦烧遍全身,烧到哪里,哪里就失去知觉。

第九鞭没有落下,淡金色的囚笼消散,行水兽窜到她手边,没敢直接上身,随之而来的,是道元气的涌动增长,仿佛终于找到容身之处,疯狂填补着她的身体。

身体一扫先前的疼痛,轻得好像随时都能飞起来。

……她成功找到自己的认知了?这就是修道者?

没来得及细细感受,江渔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各种声音发出的求饶叫声,其中夹杂着大道断裂的闷响。

左谏言的问罪,会死上多少人?

江渔抬头,便见身形颀长的左谏言又出现,温和道:“你认知不够,连自己都识不清,所以才不能大道具现。”

“只有置于死地,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,方才是真正的修道者。”

原来这就是她被抽了八鞭的理由,是用痛和诘问一步步戳破她的心理防线,引导她看清自己?

想明白这些,她放松地想:双面骰没有出问题,司清一直都是准的。

就像司清曾笑吟吟告诉她,想要修道只需等待时机。

这便是她的时机。

只是她的大道具现了吗?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?

江渔站起身,虽然身上还带着伤,但她浑身轻松,对左谏言鞠了一躬:“多谢左督察。”

“难得,”左谏言叹道,“你与殷君的性子完全不同,修的却是同一条道。”

还没放松多久,听到这话,江渔头脑陷入短暂空白。

与殷照雪同一道?那不就是欲道。

第一时间她想到的不是左谏言怎么会知道,而是想起殷照雪。

刚入满策府时,她曾腹诽她不是和他一样的疯子,而那时殷照雪冷笑着跟她说迟早。

这狗逼是不是那时候就知道了?

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,左谏言道:“不必担心,欲道之事,世间鲜少人知晓。而我知道,是因为殷君。”

他与江渔对视:“而我帮你,也是因为殷君。”

江渔看他:“左督察直言便是。”

左谏言道:“欲渊尚存之时,我遇到幼时的殷君,带过他一些时日。”

江渔还记得沈潭星所说殷照雪十四岁在欲渊搏杀妖鬼的事,于是道:“辛苦左督察,一定很艰难。”

按殷照雪现在的性格,一定在那时候就表现出了人嫌狗憎的属性。

左谏言轻摇了下头:“不,殷君很让人省心。”

虽然他遇到过许多比殷照雪可爱百倍的孩子,但欲渊不同,那是个遍地妖鬼的地方,在那里的人最出彩的不是性格,而是手段,灭杀妖鬼的手段。

殷照雪无疑是最出彩的那个。

虽然也会受伤,但总能杀掉妖鬼全身而退,其实很让人省心。

左谏言有些忧虑地说:“江姑娘似乎不太了解殷君。”

这句话在江渔脑中转了一圈,还没想出该说什么来应对,左谏言就道:“我只希望待我走后,江姑娘多多担待。”

“殷君很难敞开心扉,很多事情,只要江姑娘多问问,问得多了,他总会告诉你的。”

走后?这是给她留的遗言吗?

江渔心底不知怎地就开始有些发慌。

囚笼消散的地洞内,左谏言缥缈得像道鬼魂,说完这些后,他就不再多说,转头望向洞口之外。

江渔也跟着往外看,左谏言又道:“果然是殷君,他活下来了。”

“有罪之人皆已服罪,我该走了。”

江渔心头一跳:“左督察……”

“不必劝我,”左谏言眼神平静而淡漠,“我是最大的罪人。”

“弄丢了琴辞,我有罪,我要去赎罪……”

话落,他的虚影消失不见。

左谏言消失后,江渔处理完伤口,待外面的响动一结束,便御使着道元气跳出地洞。

她随即一个踉跄,而后无言地站直身子。

沉寂的府城弥漫着悲凉的气息。

满地的尸体,散乱的四肢,有的没头,有的没腿,有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直接分成了两段,从中流出了内脏。

她像站在一个乱葬岗上,一眼过去望不到几个身体完好的存在。

沉默片刻,江渔捞起行水兽开始在尸堆里狂奔。

她感受到几道微弱的气息,殷照雪肯定在里面。

江渔先去了离得近的几道,看见了熟悉的三人——沈潭星,夏琅月,周天南。

略一犹豫,她放下了三瓶枢灵露,而后又继续狂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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