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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手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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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反正看不出来牌子,吓死他。”

“是,你人贵,穿块抹布说它是艺术,也有人掏大价钱买。”

“你也不便宜。”

李棹听这话,怪怪的。

“蒋满卓,下次别再这样了。你不缺人追,也没追过我,我就当没听见。”

她知道,李棹这又是在推开她。出于一种逃避也好自卑也好的情绪,她岔开话题,“别人那么说你,不别扭吗?”

“我得失心轻,没太所谓。”

蒋满卓话锋骤转,“我们回展馆吧,这个点保安叔叔要上班了。”

蒋满卓取了钥匙,和他坐在大厅的布艺沙发里,特别软。她闭上眼回顾这晚发生的事情,好像时隔了很久,但又过得飞快。

李棹为她创造了一个精神世界的乌托邦,在这里,她可以暂时摒弃一些功利的、人际的侵扰,只存留水到渠成的状态。

消费主义社会来的太迅猛,校园内百舸争流,知识可以被共享、信息可以被共享、人也可以被共享。没什么人情是独一份留存给她的,在那一隅小小的天台和空教室,李棹除外。

他给予着他的好,但无时无刻不在点醒她,不要想着绝对占有。

蒋满卓很羡慕身边的同学同事,至少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暗恋,可以堂而皇之地预演一场内心深处盛大的告白。

不论结果如何,青春都被时间画上了句点。

而她,被永远地困在了那个步入大学前的夏天。自此,有虔秉钺,如火烈烈。

蒋满卓被事情闹腾了一晚,她正在不受控制地入梦。

梦里的她19岁,化着清透的妆容,换上米色吊带裙,去见李棹。她站在艺术馆门口,等了很久,打了很多通电话,无人接听。

再后来,厚厚的方方的iphone4s频闪着生硬的光,显示您已被对方拉黑。她还是从毕业生的□□群听说到关于李棹的事情,随后法院判决书和都市报新闻推送纷至沓来,人言可畏。

他们乐队在筹备的第一张专辑联系好了发行公司,因始终没有鼓手的消息,被残忍地打回去。

家里不支持她艺考,她便擅改了志愿,执意放弃朝大去到他们约定好的音乐学院,以文化课报考艺术与科技。

蒋母从其他家长处听说到她组建乐队的消息,那个打鼓的的男孩和他入狱的文化厅长父亲的消息。发了疯似的,癫狂地扇着她的脸颊,像鞭打一个牲畜般,不知疲倦。

蒋满卓嘴里噙着血沫,对上母亲的眼睛,咧开嘴笑了。

她可怜母亲,可怜她的男人弃她而去,凭空消失,她连发泄的对象都没有。

她更可怜母亲一辈子没有爱的人,没有自我,只能通过对下一代的禁锢来取悦她可怜的人生。

她被关在房间里,每天被固定投喂着食物。

蒋满卓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,没怎么吃饭,没有白昼黑夜,只有在身体快撑不住的时候,闭上眼睛,醒了就看书,研究乐理和艺术原理。有时候书读着读着就哭了,去写歌。

全是关于死亡,下坠,悲观,思考的东西,很干枯的生命力。

在江舫日复一日的软磨硬泡下,蒋满卓被母亲放出去上大学。

原先的标准身材瘦得不成人样,她伸手就能摸到膝盖弯上崎岖凸出的尖骨,裙子穿身上空荡荡的,晚上侧躺都硌身体。

她突然开始暴饮暴食,可每日往死里读书的精神消耗太大,怎么也吃不胖。

脑海里会突然闪现一些温暖的场景,在高中夜里的天台,在那个叫做「无问」的酒吧,在火锅香气混杂着灰尘布满的破教室……她害怕想起李棹,更怕忘记李棹。

妈卖掉北方的家,搬往学校所在地城郊,监视她的一举一动。她似乎变乖了,服帖了,上进了,顾家了。

但与此同时,她再也不与人交际,没有笑过。

她从大学开始接活儿,很快在业内崭露头角。工作效率很高,质量完成度和思想深度从不惹人担心,属于很守规矩的那类搞艺术的,所以一路风调雨顺。

唯一被人诟病的点在于脸臭。

不过人们会为她开脱,年轻艺术家嘛,正常。

艺术不会改变一个人的,只有人会。

蒋满卓在梦里叠加着过往的梦中梦,大汗淋漓地惊醒后又颤抖着睡去,手脚冰冷,在无数次的纵深跃进更可惧的梦境后,她陷在里面挣扎。陀螺还在不停转呢。

甚至有时她能感受到这是在做梦,可怎么也醒不来,这次亦如此。

但这场梦有所不同的是,在她频频呼叫以在溺亡中自救之际,水温升高了。或者说,像温水轻轻覆盖在她身上,不那么冷了,呼吸也没那么逼仄。

伴随着一股没什么扩散性的暗香,包裹了她。

蒋满卓的梦突然切换到另一个视角,一艘小木舟,缓缓从天际线梭近。一边灰暗无色,一边破晓乍暖,浮雕般的云层吞吐米金色的柔光。

水面与天的交界处浮出一只惨白的胳膊,摇摇晃晃中摸到船桨,拼命抓紧。

画面趋于安宁,此后,一棹碧涛春水路。

春日初升,梦境外,澈白的光透进展馆玻璃。

李棹把脱下的外套搭在她身上,剩余的衣袖掖进她身后,这才抱臂入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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